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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03月30日 20:32 684.0
写在前面:
今天我们想与大家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。
一家人收养了1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。8年的时间,面对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需要看护的孩子,一家人承受了太多社会残酷真实的眼光。而养育一个孩子的日子,温暖和愉快也是真实存在的。当这样一个坚强的家庭遭遇突如其来的生活变故,有人做出了最悲伤的选择... ...
我们想与大家分享这个故事,不是想传递悲伤,而是希望更多人能看到自闭症家庭不得不面对的困难与无奈,希望人们能够多一点理解,并在力所能及之时给予温暖和帮助。
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(ID:zhenshigushi1)
收养是民间社会的敏感话题,纠结着复杂的亲情伦理和心理问题,处理起来极度费力。特别是,收养到有先天疾病的孩子,一个家庭就可能堕入深渊。今天故事的作者是一名警察,他曾参与处理了一起收养悲剧的案件。
故事时间:2011-2019年
八岁的儿子小志,已经失踪两天了。
父亲一直陪着我寻找。两天前,他陪着小志出门,却一个人回来。还是继母把小志失踪的消息告诉我。我给父亲打电话想问当时的情况,无人接听。
我心急如焚,请了假,沿着小志上下学的道路、常去的公园、桥头,挨个寻找,父亲不知什么时候,开始跟在我身后,他拽着我,“你回家休息吧,我会接着找。”
可儿子不回家,我怎么睡得着?小志患有自闭症,不识路,怕生人,他走失两天了,现在会不会很害怕?
我想要报警,父亲还是那句话:“先回家休息。”他的手冰凉而潮湿。寻找两天未果,我一个人去滨江派出所报案。
民警调出小志放学路上的监控,我看到父亲和小志坐过了站,到了桥头他们下了车。监控中,一老一小,从石梯下了桥,不一会儿消失在桥墩拐弯处,大约半小时后,父亲一个人神情慌张地跑上桥,边跑边回头看。在桥上,他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……
小志的身影,再也没有出现在几十米外的另一个监控之下。
第三天下午三点,父亲被抓捕,作为小志失踪案的重大嫌疑人。
小志是父亲抱回来的。八年前,2011年3月的一个晚上,父亲一进门就压低嗓子,招呼我和丈夫:“琳琳,快过来看。”他打开怀里的呢大衣,里面是一个婴儿。父亲嘴里一边嚷着,一边低头撅着嘴逗孩子玩。
我凑过去,看到孩子的脸脏脏的,一副没被照顾好的样子,我疑惑地问父亲这是谁家的孩子。“什么谁家的孩子?这就是你儿子。”父亲正兴奋着,瞪了我一眼。
丈夫只闷闷地吃饭,一会儿他也凑过来看,但没有说什么。我心里有些为难,可父亲的决定,在我们家一言九鼎。从小母亲早逝,我跟着父亲长大,对他言听计从,大学选专业、工作选单位,甚至丈夫都是父亲帮着物色的;而丈夫出身农村,对于能被父亲认可,娶到大学老师的女儿,他一直感到庆幸,从不敢在家里公开反对父亲。
婚后未孕,我和丈夫去医院检查,医生诊断是因为我小时候患结核性腹膜炎导致的,无法治愈。知道这件事后,父亲一直为没有照顾好我而自责。我不甘心,四处求医问药、找偏方,中药罐子烧坏了好几个,肚子也没动静。
孩子满百天时,父亲给孩子取名“李承志”,希望他能继承这个家的志向。那天宴席上,有人逗小志,他也不会笑,不会看别人的眼神,我们只当他怕生,没当回事。
平时我和丈夫工作忙,父亲把孩子接回家自己带,他坚持给孩子喝进口奶粉,一个月光奶粉钱就要花去一千多元;平时在家,天天在孩子面前唱儿歌,朗诵诗歌,像个老顽童一般,相机里满是小志的照片。
我和丈夫看孩子长得可爱,慢慢也就接受了。丈夫平时也会逗逗孩子,可小志一岁多时,仍然不会和别人互动,整晚大哭大闹;两岁多了,还不会说“爸爸”“妈妈”,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堆积木。
丈夫问我:“这孩子是不是有问题啊?”我们一家人带小志去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看病,医生诊断小志患高功能自闭症,未来生活无法自理,只能通过综合干预治疗提高他适应环境的能力,没有治愈的方法。
那天走出诊室,看着在医院走廊兀自抠墙的小志,我哭了;父亲拍着我的背,安慰我“没事没事”,但他那晚吃饭时一直说着:小志这么漂亮,怎么会有自闭症呢?那我给他做的所有规划,都用不上了……
丈夫嫌小志吵闹,开始跟我们分房睡。我知道,老家一直催他早点生孩子,2014年5月,我在丈夫的手机上发现他跟别的女人的暧昧聊天记录,找他对质时,丈夫甩下一句话:离婚吧,你知道也好,对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。
父亲去丈夫单位找他理论,还打了他,丈夫跟他说:谁不想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。这句话深深伤害了父亲,5月末,我离婚了。
小志3岁半时,我开始给他报名做康复训练,一个月要5000多元的花销,我出租了房子,搬到父亲家里住。小志4岁半的一天,我正教他画画,我拿着蓝色的画笔说:“妈妈喜欢蓝色。”小志下意识地发了一声“妈”,我大声说:“儿子,再叫一次”,小志歪着脑袋,看着墙,又叫了一声“妈”,我开心地在屋里又哭又笑,抱着小志,亲他的脸。小志渐渐学会了叫“外公”“外婆”,家里的气氛也好了起来。
2016年,我离婚快两年了,父亲开始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。春节后,父亲的老友给我介绍了职业学院的张军,他为人斯文稳重,有话直说,和前夫很不一样,很快我们开始约会。我提起过小志的情况,张军只笑笑说只要和我在一起,孩子怎么样没关系。
那段时间,我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,五一节时,在父亲的授意下,我正式邀请张军来我家吃饭。他来后和父亲在书房聊天,两人同是学校老师,相谈甚欢,张军并没有看到在卧室玩的小志。
饭桌上,我们仨正聊着,继母突然说:“小志拉粑粑了。”一股臭气开始在屋子里弥漫,父亲红着脸生气地问:“怎么回事?”张军尴尬,端起碗几次又放下,只摆着手说没事没事。
我去帮继母给小志洗屁股,换衣服,饭桌上张军和父亲的话少了。吃完饭,可能是想讨好孩子,张军过来主动牵小志的手,哪知小志突然跳起来,浑身抽搐,眼神惊慌地喊叫着“啊,啊,啊”,好像要窒息了一般。我一把推开了张军,把小志抱在怀里,贴着他的脸,轻拍他的后背,五分钟后,小志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张军看我的眼神,好像不认识我一样,他略坐坐,跟父亲道别。我请父亲送他出门,坐在地上抱着小志,一脸茫然。一周后,我接到张军的电话,他说他的心理没有那么强大,两个人还是做朋友吧。
听说了这件事,父亲半晌没有说话。坐在客厅沙发上,他打开电视,看了一会儿又关上,从兜里抽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,吸了一会儿,弹着烟灰勉强笑着说:“琳琳,你还年轻,我们把孩子送回去吧,送到福利院也行。”
我没有同意,六年间为小志付出了这么多,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。从小我就在没有母爱的情况下长大,我不想小志也和我一样,更不想他被亲生父母抛弃一次,又被我抛弃一次。
我告诉父亲,就算再也不结婚,也要把小志抚养长大,给他治病。
为了孩子的病,6月份,姑姑特意去了一趟巫山老家,当年,是她和父亲从巫山一户周姓人家收养了小志。回来后,姑姑告诉父亲,当年就不该收养小志,听人说他的亲生父亲是精神病,亲妈跟人跑了。而五年前父亲和姑姑去收养时,村民中没人愿意提起这件事,他们不想断了周家的财路。
这个消息对父亲来说,犹如晴天霹雳。
小志七岁了,到了该上学的年纪,我送他去附近的小学读书,可没过几天,教导主任把我叫到学校,委婉地说送我们一套教材,我们领回家自己教。我看到小志拽着衣角,低头啜泣,原来,他上课突然发脾气,尿尿了也不知道上厕所,同学们都朝他扮鬼脸,叫他“小白痴”。
没多久,小区里开始流传风言风语,“别人都说陈老师的女儿养了个傻儿子”。父亲一辈子受人尊敬,听了这些闲言碎语,他好像变了一个人,每天板着脸,沉默寡言,还开始冲小志发脾气,吓得小志蹲在墙角哭。
我开始花更多时间陪小志去做康复训练,做针灸,回来后,娘俩关在卧室里,我拖着小志的脸一遍遍地对他说:“你要乖,外公很爱你。”我试图让父亲高兴起来。继母告诉我,父亲那段时间常常说,是自己当年的冒失决定,害了女儿的一生。
2017年5月下旬,我下班回家没看到小志。继母吞吞吐吐说父亲送去福利院了,我着急,一连给父亲打了十几个电话,终于接通,父亲闷声说:人家福利院不收。挂了电话,我赶忙去福利院把一大一小接回来,并跟父亲约定,一定不能再把小志送走。
2018年正月初六,父亲总说吃多了荤腥,胃疼,我陪父亲去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检查,父亲确诊胃癌中晚期,必须马上手术。
手术三周后,父亲开始化疗。那段时间,我一边要上班,一边要照顾小志和父亲,瘦了将近十斤。一天,我在走廊里压低声音和继母交待小志的事,走进病房,父亲脸色蜡黄、微闭着眼对我说:“琳琳,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,你离婚也快五年了,我走了,你带着那个自闭症孩子可怎么办啊。”我只能安慰父亲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那段时间,小志似乎出现了好转。他只要一拿着画笔,就会安静下来,我开始尝试把他一个人留在康复中心,十分钟,二十分钟,他也能不哭不闹。有天晚上我看了电影《海洋天堂》,再看看旁边熟睡的小志,我忍不住流泪,心里给自己打气,一定要在离开人世前,教会小志自己吃饭、坐车、穿衣服……
化疗两个流程后,医生建议父亲休息一段时间,等身体指标恢复正常。7月15日,到了父亲的生日,他那天精神很好,穿上我新买的蓝色条纹T恤,皮鞋擦得锃亮,在我的劝说下,他同意带我们一家人到照母山公园玩。
夏天的照母山,开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,游人很多。找了一处半山腰的草地坐下,我刚刚铺好坐垫,拿出蛋糕,小志就伸手来抓,把蛋糕抓塌了,还缺了一块。我生气,拿起他的手使劲打了一下,把他一下子吓哭了,还尿了裤子。
看着一地的蛋糕和尿,父亲紧皱眉头说:“算啦,过什么生日啊。”我没说话,把小志拉到一边,收拾地上的蛋糕。
8月,父亲继续化疗,我又开始忙里忙外。9月,父亲托他曾经的学生,送礼疏通关系,把小志送到了滨江小学学前班读书。
报名那天我生病了,父亲让我去诊所输液,我着急地说:“不行,我们要送小志去上学。”父亲说是我这段时间太累了,他走出卧室,朝小志大声吼:“你看看,你把你妈妈都累病了。”小志不理他,只低头不断踢着眼前的桌子脚,父亲坐到对面沙发上,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小志,竟然没发火。
那天,还是由父亲和继母把小志送到了学校。不到中午,他们就被老师叫到学校,接小志回家换裤子。头一个月,二老先后被叫到学校七八次。
继母担忧地对我说:“琳琳,你爸最近精神有点恍惚。”她告诉我,有天送完小志,父亲一个人站在马路口,看着车流滚滚,绿灯亮了也不知道过马路;到了晚上,父亲失眠,一睡着了就做噩梦,不是梦到牛鬼蛇神,就是梦到我在哭。他总念叨着,如果他不在了,我该怎么照顾小志。
听了这话,我想找父亲聊聊。推开门,父亲侧躺着,借着外面路灯的光,我总觉得父亲没有睡着,他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,桌上的药还剩了大半碗。
我推开小窗,退出来给父亲关上门,跟继母说:“妈,爸睡着了,没事。”
对接下来要发生的变故,我浑然不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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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刘严 编辑 | 于润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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