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谈到“技巧”的时候，来自杭州的嘟嘟爸总是滔滔不绝。

不论是邀请嘟嘟来一起打篮球，还是帮他梳理与老师、同学之间的关系，嘟嘟爸好像总有办法应对，游刃有余地处理那些发生在周围的问题。如果你去向他请教，他会有些自豪地告诉你：“我会琢磨，睡不着我就琢磨。”

 嘟嘟和爸爸

所以，在和他讨论的时候，我会觉得在电话另一头的，并不是一个自闭症孩子的父亲。因为他听起来冷静、睿智，甚至很多时候是慢条斯理的。

养育一个自闭症孩子，是一场如此漫长、艰难的战斗。这种神经发育障碍对孩子造成的影响，会伴随父母的一生。在这样的时间流逝里，很多人会被迫与自己平静的心态告别。

两年前，嘟嘟爸说：自闭症孩子的父母要经历4个阶段才能真正地接受现实，分别是逃避、侥幸、绝望、接纳。如今，再和他谈到这方面，他又增加了一个词，那就是悦纳。他说，成熟的父母想要接受现实，一定会经过这样的阶段，一个环节都不会少。

一旦真正面对现实，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。

“贵人语迟”

来不及干预就面临上学问题

嘟嘟2007年11月29日出生，因为生得白白胖胖，所以取了肥嘟嘟的谐音，小名嘟嘟。嘟嘟也很争气，把他小名里的优势维持到了现在。在谈到和孩子一起打篮球的时候，嘟嘟爸笑着说：“我在给他选运动的时候特别谨慎，选的每一版运动，都是深思熟虑过的。”

嘟嘟在三岁半的时候还没有语言，不会叫爸爸妈妈，也不和同龄的小朋友在一起玩，别人玩的时候，他只能在边上看。

——“有那种，就是刻板行为，有吗？”

——“有啊，这是他的一个属性，是肯定会有的。”

嘟嘟会转圈，转半个小时也不晕。除此之外，他喜欢一个人玩，不高兴的时候大声喊叫，只能发出单音节。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的，什么东西是别人的，他不能区分，所以经常被人骂被人欺负。

“孩子还手能力很弱，推他一下打他一下，他是不会还手的。”

嘟嘟3岁10个月的时候开始上幼儿园。三年时间，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玩，自娱自乐，或者无聊了自己出去走走。老师叫也不理，同学玩也不参与。但那个时候，老人都说：“金口难开，懂事晚，将来必大富大贵。”嘟嘟爸就觉得，那这样就再等等看看吧，可能再长大一点，他就会懂事起来的。

独自吃饭的嘟嘟

这一等，就等到了6岁，嘟嘟上了大班。

老师提醒说，按照嘟嘟的情况，上小学可能会很困难。嘟嘟爸这才重视起来，去浙江儿保做了检查，诊断结果是轻度自闭症。

嘟嘟爸当时还心存幻想，觉得带孩子换个环境可能会有进展。所以把孩子带回了农村老家，呆了整整一年，收效甚微，只是所幸发现记忆力不错。

但是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，时间已经来不及荒废了。这时候，嘟嘟爸真的着急了，他开始学习、了解自闭症，带孩子到各个机构评估、求学。可是了解得越多，他就觉得越来越恐惧，越来越失望，根本不知道怎么办。

校长一句承诺

重新给了孩子机会

“干预做了三年，”嘟嘟爸说，“一直在做，包括家庭干预，我钻研过董进宇教授的学说，研究过他的家庭教育。2016年-2017年的教程，有10张光盘，我来来回回看了不下10遍。”嘟嘟爸说，“家庭教育才是基础，外部的教育都是补充，家庭教育才是主食。”

但是嘟嘟还是很难入学。

到了2014年6月，嘟嘟已经接近7岁，嘟嘟爸带着嘟嘟去杭州文海小学报名入学，在新生测试环节，嘟嘟根本进行不下去。呼叫不应，指令没反应，拿老师桌上的东西乱玩，也不会回答问题，没几分钟就跑出来了。

面试老师给的结论是：嘟嘟根本没办法上学。嘟嘟爸只好找到教导主任，教导主任提出缓学一年——实际上，文海小学给嘟嘟爸提供的帮助不仅仅是教育机会的宽松。

在2014年10月，教导主任张主任和邓校长还亲自家访，给了嘟嘟爸一套绘本和一个资源U盘。邓校长告诉嘟嘟爸：“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学区的孩子失学，嘟嘟也一样，你们放心。”

邓校长的话让嘟嘟爸热泪盈眶。

嘟嘟和爸爸在杭州文海小学

有了这一年时间，嘟嘟爸就可以积极地配合机构康复培训。2015年6月，他再次来到文海小学，在新生测试环节，他发现还是问题不断。但是7月份，文海小学请来了特教专家陈老师。陈老师在与嘟嘟做了较长时间的互动以后，给了嘟嘟爸很多建议。比如融合训练、平衡运动... ... 最后，鉴于孩子的情况，张主任和德育处郑主任建议嘟嘟爸作好陪读的准备。

“陪读我是有心理准备的。”嘟嘟爸说。

老爸成了班级人气王

帮儿子快速融入集体

“我一直以来都很想问一个问题，”我说：“像那些普通孩子的家长，他们的孩子都没有自闭症。他们也不大可能再去了解自闭症，因为NT（Neurotypical，神经典型性，指没有自闭症的普通人）可能很难和自闭症群体之间产生关联。那他们其实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同理心，去关心这些孩子。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接受这样一个有些特殊的孩子，在自己孩子身边呢？”

“所以这个有很多技巧啊，”嘟嘟爸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：“我跟你说，孩子会失控，有时候会影响到别人，这个时候矛盾就出来了。每当这个时候，学校的态度就很重要，尤其是班主任的态度。以一个宽容的态度处理，其他家长就不容易过激。”

嘟嘟竞选学习委员演讲

当然，嘟嘟爸也说，确实也存在其他家长完全不能原谅的情况，对嘟嘟的伤害很大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。他也努力过，尽量为了弥合关系努力过，他想要努力为孩子创造一个很好的环境。

嘟嘟爸说：“陪读其实要掌握很多的技巧，环境的创造是陪读的第一个问题。孩子的情绪会失控，有些动作会影响到别人。所以我们要了解孩子的行为，怎么在行为出现时制止。我们要创造一个环境，让其他孩子能给予理解和包容。”

嘟嘟和同学们在一起

“然后有很多关系需要处理，”嘟嘟爸接着说：“包括我和孩子们的关系。嘟嘟班上的孩子都特别喜欢我。那些小孩子都跟我关系很好，他们看我面子就不会欺负嘟嘟了。我们一起吃饭，一起玩，一起游戏。然后我再把嘟嘟拉进来，他们班孩子很喜欢我的，因为我有很多花样。”

“花样？”

“对啊，家长要花心思的啊，你跟小朋友做朋友，你是肯定要下心思的啊。”嘟嘟爸说：“我会给他们小礼物，吃的玩的，很多。还有小橡皮，很多东西，最好的零食，品牌店的。你要跟孩子们当朋友，这样你才能帮自己孩子创造一个友善的环境。

体验生活的嘟嘟

他后来能力达到了，可以社交了，就和别的孩子当朋友。他以前不交朋友是能力达不到，后来达到了。

还有老师的关系，也是很重要的。老师对孩子的引导是非常重要的，不要给老师添麻烦。孩子课堂纪律不好，影响教学，影响评分，这个我会帮他解决。还有那些教室以外的，因为在学校里孩子不仅仅只在教室内。教学处、教导处，那些老师都知道嘟嘟的各种情况，所以要是我孩子造成的扣分，都会抹除。

嘟嘟标准的敬礼

班主任很感激，我帮班主任解决了很多问题。这个你要设身处地为老师着想的，是沟通里面的一个技巧。”

嘟嘟爸说，老师一定会有一点抵触，但是这个问题我们是可以慢慢解决的。你要告诉老师：“我的孩子有点不懂事。”从孩子不懂事这个角度切入，要把孩子的一些情况，用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。对于老师来说，要掌握一个度，不同老师接纳的度也不一样，所以要一点点告诉老师。

这里是有很多沟通技巧的。在跟老师沟通交流的时候，嘟嘟爸表达的老师未必会接受，那就多花一点时间，让老师慢慢接受。

德智体美全面发展

儿子登台表演组起乐队

嘟嘟爸的陪读退出也是一步步进行的，一开始坐一张桌子，后来老师给他找了一个班里最成熟的孩子，能够管嘟嘟的，他们成了同桌。

嘟嘟爸认为，孩子管孩子比自己管好。这个孩子也一直跟嘟嘟玩的，他们关系很好。所以后来，嘟嘟爸就撤到教室外面了。再后来撤到学校外面去了，在校门外等着，有什么紧急事情可以及时处理。再后面也没什么事情，自己就出来了，前后大概一个一学期时间。以后，就很稳定了。

嘟嘟登台表演（架子鼓）

“孩子到12岁会有逆反心理，怎么让他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学习？很多家庭都做不到这些，学校里开家长会，大都是让孩子被动接受，我们要教孩子怎么去主动地去追求。”

嘟嘟爸很在乎嘟嘟的德智体全面发展。运动、音乐、美术... ... 样样不落。现在嘟嘟画画少了，嘟嘟爸说，他自己不擅长画画，音乐还可以指导，体育也可以。很多东西需要引路人，需要一个非常好的引路人，去循循善诱，让孩子产生主动学习的欲望。

“孩子和周围的关系很微妙，有很多层的关系在里面。父亲，老师，玩伴，能把这些关系处理好的家庭，不多。能做到一两点的就算不错了，发展的都不错，入小学的典型，只有7-8个例子。”

嘟嘟爸说，孩子和家庭密切相关，而家庭有很多种。说实在的，孩子是需要花钱的，需要很多准备，很多家庭经济上都受不了。这个群体，不管是杭州还是北京，免费的公益多参与一点，收费就少了。很多人已经没有经济实力去参与很多活动了，社会的福利制度还是没有到位，有支持，但落实的很少。

提到办残疾证，嘟嘟爸说，办残疾证的家庭很少。他就不愿意给孩子办这个证，因为他就把嘟嘟当作一个普通的孩子。嘟嘟爸觉得，办残疾证是会贴标签的，会给嘟嘟的内心留下伤痕，何况他也不认为嘟嘟是残疾人。

“评残后，大概一年会有4万块钱。这对一些家庭来说，可能很重要。对于我来说，我觉得这样对孩子不是很负责任的。虽然这跟经济条件有关系，可我认为不贴标签对孩子有利的。但这个不是绝对的，对孩子来说是对还是错，这是需要时间去评判的。”

嘟嘟爸也怕不够谨慎，他其实是非常如履薄冰的。但是就现在观察来看，嘟嘟的发展情况要超过他预期。嘟嘟爸说，正确的方法很重要，但是很少有人能摸索到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。ABA很好，教育方法的运用是普适的。

多才多艺的嘟嘟

“你觉得嘟嘟的进步超出你的预期，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的预期已经变低了？”我问。

“才不是，他开始学自行车学的很慢，自行车上还有两个小的轮子。平衡性对他来讲是个很难的挑战，他学了很久才把两个轮子拆了。现在他学的都是大轮的自行车了，他在马路上骑都没有问题了。

还有轮滑，一开始磕磕碰碰的，后来也很好。还有篮球，开始的时候好奇，我们就自己跟他一起玩。后来我们找几个和他的差不多的伙伴，一起玩篮球。他拍拍这个东西，激发出兴趣来了，他就会参与其中。直到后面，我才让他做单独的培训。嘟嘟进步很大的，篮球，每周一次。还有架子鼓，一直有坚持的。”

“我们还会一起做阅读理解，”嘟嘟爸说：“像阅读理解，这些有深度的东西，他难理解。语言类的东西，他理解起来比较吃力。他的认识是一个点一个点，是点线的，不是面的，只是局部的。但是我跟他一起做题，一起阅读理解的时候，题目对了，他也很开心。”

嘟嘟爸说：“运动也一样，打鼓也一样。”